剑光斩破宫烛的暗影,带着风声。
朱温终究是老了。酒力未散,噩梦抽干了他的气力,那曾经能挽强弓、舞动数十斤马槊的手臂,此刻挥出的剑竟有些滞涩。他眼中映出的不止是披甲执刃的逆子朱友珪,还有他身后那群沉默如礁的牙兵——那是他亲手打磨出来的利刃,如今却刃尖向内。
“阿爹,”朱友珪的声音在铁盔下显得沉闷而怪异,竟带着一丝颤抖,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,“您该歇息了。”
“歇息?”朱温嘶吼,剑尖指向他,“朕的天下,朕的龙椅,你就这般等不及?!”他目光扫过那些牙兵,“尔等皆受朕厚恩,竟从逆贼造反?!”
士兵们无人应答,唯有面具般的冷硬。他们的忠诚,早已在无尽的赏赐与更无尽的杀戮中被量化,如今,价高者得。
朱友珪不再多言,只将手一挥。
混战顿起。朱温咆哮着挥剑,劈开一道刺来的长矛,剑锋与铁甲摩擦出刺耳的尖鸣。他仿佛回到了当年沙场,周身热血奔涌。一名牙兵被他当胸划开,鲜血喷溅在他龙袍之上,温热粘稠。
展开剩余71%但这短暂的骁勇不过是落日余晖。更多的刀剑从四面八方递来。他格开左肋一击,右腿却猛地一痛,已被枪杆扫中,踉跄一下。背后又遭重击,是刀柄狠狠砸在他的脊梁上。
他闷哼一声,向前扑倒。
那柄御剑脱手飞出,当啷一声落在数尺之外的光滑金砖上,滑行一段,停在一个破碎的烛台旁。
几只穿着铁靴的脚狠狠踩在他的背上、肩上,将他死死压在地面。他的脸颊紧贴着冰冷的地砖,鼻间充斥着金砖上灰尘和刚刚溅上的血腥气味。他挣扎着,像一头落入陷阱的老狼,发出嗬嗬的怒声。
朱友珪一步步走近,铁靴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殿中回荡。他蹲下身,俯视着被压制成囚徒的父亲。
“天下?”朱友珪的声音里终于透出彻骨的怨毒,“你的天下?阿爹,你杀君弑父(指其养父朱全昱?或暗喻其行径)时,可曾想过今日?你屠戮唐室、清洗功臣时,可曾想过今日?你猜忌所有儿子,欲传位给那乳臭未干的野种(指朱温欲传位养子朱友文)时,可曾想过今日?!”
朱温停止了挣扎。
他侧着脸,一只眼睛能看到金砖反射着摇曳的烛光,还有儿子扭曲的面孔。那一刻,所有的怒吼和恐惧忽然抽离了。敬翔的话,那些亡魂,李晔凸出的眼球,天津桥畔的人头…无数画面在他脑中飞速闪过。
原来,因果不虚。
他咧开嘴,口腔里满是血沫,发出极轻的笑声,含糊不清:“……好……做得好……像我……的种……”
朱友珪猛地站起身,似乎被父亲这最后的嘲讽激得狂怒。他一把夺过身旁亲兵递来的一把短刃——那不是制式的武器,更像是某种阴暗的匕首。
他没有再看父亲的脸,而是猛地挥手。
刀锋精准地没入朱温的腹部。
剧痛让朱温的身体骤然绷紧,又被几双铁手死死按住。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、非人的呜咽。
朱友珪抽刀,又一次刺入。
血汹涌而出,迅速浸透明黄的龙袍,在地面上洇开一大片浓稠的、暗红的沼泽。
朱温绷紧的身体慢慢松弛下去。所有声音都消失了。他最后的目光,越过施暴的儿子,望向大殿深处无尽的黑暗。那黑暗里,仿佛有无数人影缓缓走出,静静地注视着他。
李晔、裴枢、还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男女老幼……他们都在等着他。
烛火噼啪一声爆响。
朱温的眼睛失去了最后的光彩。
朱友珪喘着粗气站起身,匕首当啷落地。他看着地上迅速冷却的躯体,看着那摊还在扩大的血,愣了一瞬,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成了。
但下一刻,他猛地抬头,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权欲。
“陛下……驾崩了。”
他宣布,声音恢复了镇定,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沉痛。
“遗诏,郢王友珪,克继大统。”
牙兵们松开脚,沉默地跪倒在地,甲胄碰撞声响成一片。
殿外,汴梁城依旧沉睡,对这座宫殿深处刚刚发生的弑父惨剧一无所知。黎明前最深的黑暗,正笼罩着新生的、注定短命的梁朝。
而龙椅之下,血泊还在缓缓蔓延,试图去触碰那把跌落在地、曾经斩开一个时代的宝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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